文/宋士正 浙商銀行信息科技部總經理，高級工程師

　　臧鋮 浙商銀行信息科技部需求設計中心總經理助理

　　載于《中國銀行業》雜志2016年第12期

　　目前，最有可能發揮價值的應用場景是利用區塊鏈分布式公共賬本的基本屬性，在沒有信任中介的條件下，構建由多個銀行參與的資金轉移體系，例如跨境轉賬體系、票據交換體系。

　　區塊鏈在火爆近一年之后突然連續遭遇了負面消息，如以太坊為了應對黑客盜取以太幣事件，于7月20日實施了硬分叉強行鎖定了被黑資金，這似乎以事實證明了區塊鏈技術確保交易“不被篡改”的特性被打破。幾乎與此同時，中國工商銀行前行長楊凱生發表講話指出“要避免陷入對區塊鏈的傳染病狂熱”，并指出了區塊鏈邏輯規則存在先天漏洞的同時效率也存在問題。更為勁爆的是一個名為“警惕：區塊鏈的中國騙局”的媒體專題，赤裸裸地指責區塊鏈是下一個龐氏騙局。一時間坊間議論紛紛，區塊鏈靠譜嗎？它到底是下一個顛覆者，還是一個徹頭徹尾的騙子？火熱的話題遭遇一盆冷水，激起一片迷霧，也帶來諸多疑惑：區塊鏈究竟能提高效率還是降低成本，區塊鏈如何解決信息不對稱問題，區塊鏈參與者為何心甘情愿為這個體系作貢獻，我們還要不要親密接觸區塊鏈？

　　“烏托邦”式的區塊鏈并不完美

　　區塊鏈是為了快速實現去中心化數字貨幣而誕生的技術方案，其成功構建了一個“烏托邦”式數字貨幣，表現出強大的生命力。但硬幣始終有另一面，區塊鏈帶有濃郁的拼湊感，本身依然存在著較多不足。

　　區塊鏈技術從原理上具有去中心化、去信任、匿名、透明、不可篡改等多種特點，這些特點使得很多技術、金融界人士認為其能擔當未來全新金融基礎架構的重任，不僅可以使SWIFT這樣的機構如坐針氈，甚至可以顛覆傳統金融行業，同時比特幣運行至今從未發生過宕機事件，更是引發了人們對其業務連續性和可靠性的追捧。

　　然而，區塊鏈的固有缺陷也十分明顯，存在著記賬效率低下與“51%算力攻擊”的原生缺陷。但有缺陷就有優化行為，特別是針對金融行業的應用。例如，區塊鏈固有的低效問題目前可通過“側鏈”技術進行緩解，即主鏈按照原有機制進行記賬，而有多條側鏈負責實時記錄交易信息，并在主鏈生成新的區塊時將這些記錄進行記賬，這樣就規避了必須等到生成新區塊時才能記賬的低效問題。對于區塊鏈“51%攻擊”的缺陷，目前可通過應用聯盟鏈來規避，即將記賬權限限制在少數幾個可控的參與者手中，大多數個體參與者只能進行交易，甚至聯盟鏈還包括了“超級管理員”，能夠控制參與者授權的結點，從而實現對整個區塊鏈的安全管控。此外，還可通過投票機制隨機產生記賬結點，避免純粹依靠計算能力優勢進行記賬權的搶奪。

　　從上述改進可以看出，側鏈是由信任機構進行記載的，因此記錄在側鏈的交易信息完全喪失了區塊鏈去中心化、分散的信任特性，而聯盟鏈更是強化了聯盟準入的“超級管理員”權限，去中心化實際上成為空談。

　　通常出現宕機事件有如下原因：其一，是硬件設施故障，這一故障在區塊鏈通過分布式存儲和計算得到了解決，但傳統的多中心、分布式部署一樣可以起到相同效果；其二，是應用軟件缺陷引發的故障，這一類故障無論是區塊鏈技術還是多中心、分布式部署都不能規避，比特幣尚未發生此類故障事實上與其應用邏輯相對簡單、版本發布相對穩健有關。因此，區塊鏈未曾出現宕機事件，實際上是利用了點對點網絡高冗余特征，其本身的應用邏輯、數據存儲方式等并不解決高相關問題。

　　但區塊鏈的不完美也絕不意味著是一場騙局。以太坊硬分叉時間確實形式上篡改了以太幣去向，但這一事件是由網絡參與者共同投票決定的，說到底這是一種共識機制。工商銀行前行長楊凱生曾撰文指出區塊鏈固有缺陷，并提出了避免“浮躁”與“狂熱”，并非在否定區塊鏈本身。而“警惕：區塊鏈的中國騙局”的專題，壓根是一個赤裸裸的標題黨，其用大量篇幅抨擊了區塊鏈，認為在征信和反欺詐領域的應用似乎暫時看不到大的作用，僅此而已。所以，對于一個尚不完美的區塊鏈技術，將其定性為騙局還為時尚早，因為我們難以知曉其將走向何處，終點在何方。

　　釋疑區塊鏈若干關鍵問題

　　區塊鏈能否大幅提高某些應用場景效率并降低成本？區塊鏈的實現機制決定了記賬效率的低下，區塊鏈系統的搭建成本與傳統應用并無明顯差異，因此從技術層面難以看出區塊鏈的優勢。但區塊鏈結合業務場景模式則能明顯體現其優勢。例如區塊鏈在跨境匯款等領域的應用將能大幅提升效率降低成本。傳統跨境匯款涉及到匯出行、匯入行、SWIFT多方處理，花費時間長、成本高，這是由于必須由信任機構完成相應的賬務處理和清算，通常至少要T+1的時間才到賬，手續費用昂貴。而在一個由全球各主要銀行構成的聯盟區塊鏈跨境匯款體系中，轉出方只需在開戶行提交轉賬請求，通過聯盟區塊鏈提交轉賬交易至轉入方開戶行區塊鏈戶頭，并由各記賬結點進行成功記賬（分鐘級），中間無需中介進行記賬和清算，也不會產生中介收費，更像在一個機構內部運作，在效率和成本上有極大提升。

　　區塊鏈是否存在真的去中心機制？去中心是互聯網自由、開放精神的進一步深化，是某種程度上的無政府主義在數字世界的延伸，但從技術上看這是一種理性的技術發展分支，同時也具有應用價值。在這里以金融領域的應用為例進行討論。在易物交易年代，資金轉移無需任何中心，貨品實物交割，貨幣以貴金屬、紙幣等形式存在，交易雙方一手交錢一手交貨直接實施了資金轉移。但在數字時代，由于數據易于篡改，沒有人對記錄在交易對方手中的數據百分百信任，因此需一個雙方都信任的中介機構進行記賬，銀行、支付寶等就扮演了這個角色。但有大量愛好者一直熱衷于懷疑，可被少數人意志改變的中介是否可靠，并一直在尋求不需要中介即可開展貨幣發行和資金轉移的機制。區塊鏈技術正好迎合了這一需求，它基于點對點網絡原理，將賬本信息記錄在所有參與者手中，并可在一定程度上保持內容一致并不被篡改，使得原先在信任中介處于黑箱操作的記賬行為暴露在眾目睽睽之下，每一筆資金轉移的記錄都真實、有效，這正是區塊鏈去中心的基本功能。

　　區塊鏈如何解決信息不對稱問題？區塊鏈歸根到底是一個點對點網絡共享賬本體系，在信息公開方面它能解決的問題只有一點：公開所有的記賬信息。由于所有的記賬信息都由各記賬結點共同維護和存儲，因此所有賬戶之間的資金流動記錄以全透明的形式展現給全世界，但根據實現策略，賬戶持有人的真實身份可能是不可見的。至于有人想明碼標價發布信息，出售手中數字貨幣場景，區塊鏈就難以勝任了，這也是比特幣交易往往通過交易網站進行的原因?？梢?，區塊鏈解決的只是共識機制下共同維護共享賬本的問題，這也正體現了術業有專攻、社會有分工，同時也說明不應當過分美化渲染區塊鏈，而應該腳踏實地分析、看待區塊鏈技術。

　　區塊鏈參與者有怎樣的利害關系？區塊鏈參與者的參與動力需從兩個方面考慮：一是公有鏈的參與者，二是聯盟鏈的參與者。公有鏈諸如比特幣網絡參與者，其利益來自記賬成功后的比特幣獎勵，為了獲取比特幣他愿意計算從而實現記賬，這是個人角度的逐利行為。一旦自身計算能力無法與他人競爭，從而難以通過自身投入獲得獎勵，他的動機就消失了。事實上，比特幣的挖礦效率已經第二次減半，絕大多數個人已退出了記賬這一工作。

　　而聯盟鏈是由數量可控的若干行業參與者組成，這些參與者為了共同目標聚集在一起。以前述聯盟區塊鏈跨境匯款體系為例，為了提高跨境匯款效率，同時免于被SWIFT收取手續費，大家自愿集合，共同出力構建跨境匯款體系，參與者以協議約定的方式貢獻力量。至于某一個參與者突發奇想要自立門戶，他會發現跨境匯款體系將會要求自己在全球各地都設有網點，并且匯出匯入雙方客戶都必須在本行開戶，業務將難以開展，參與到一個聯盟才是最經濟有效的選擇。

　　未來區塊鏈技術發展的兩個方向

　　我們認為區塊鏈未來將在業務模式的推動下向兩個方向分頭發展，滿足不同群體的需求，特別是金融行業能夠從中獲益。

　　堅持公有鏈道路。繼續沿著經典意義區塊鏈方向發展，繼續堅持“去中心化、去信任、匿名、透明、不可篡改”這些引發人們極大熱情的特征屬性，依托互聯網精神形成越來越多的法外之地，成為互聯網上的開放社群，并以這種獨特魅力籠絡志趣相投的人，最終可能會形成各種各樣的交易和金融場所。這一發展方向適用于想盡可能多保持隱私的個人，但與金融行業格格不入。

　　“一超多強”的聯盟鏈。按照傳統金融機構甚至各國央行的思維方式進行改進，形成具備“一超多強”特性的聯盟區塊鏈，即在一個聯盟鏈生態體系內存在一個超級管理員負責權限控制，并由多個參與者負責賬務記載，同時由線下的規則約束參與者的行為，構成一定程度上去中心、分布式的金融區塊鏈體系。

　　目前，最有可能發揮價值的應用場景是利用區塊鏈分布式公共賬本的基本屬性，在沒有信任中介的條件下，構建由多個銀行參與的資金轉移體系，例如跨境轉賬體系、票據交換體系。一方面，此種應用可去除信任中介產生的清算延遲和費用，另一方面，可保障體系內的資金轉移的有效、真實、可追溯。此外，其記賬結點數量可控，能夠改進記賬規則從而規避公有鏈記賬低效的問題；權限可控、參與者真實身份可查、線下簽署具有法律約束力的協議也保障了參與者不像公有鏈上那么容易、低成本地開展攻擊。整個體系從原來需要信任中心具體執行交易的事務，轉變為需要達成共識并由一個委員會進行準入管理，減少了交易環節、消除了信任中心的道德風險、降低了交易環節與成本。

　　對于金融機構來說，跟緊各聯盟鏈的發展動態是極有必要的，至少在跨境支付等方面區塊鏈的應用探索都是積極正面的，R3聯盟網絡全球頂尖銀行共同探討區塊鏈在銀行業的應用也證明了其嚴肅性。對于銀行業而言，在區塊鏈概念大熱之下應保持冷靜，不因其描繪的美好前景而心潮澎湃，在質疑聲中仍以積極研究的姿態保持對區塊鏈這一技術的接觸，并以適當的投入進行應用探索，形成自己的技術儲備與經驗積累，能不畏浮云遮望眼。本文原載于《中國銀行業》雜志2016年第12期。

責任編輯：王薏群